《海错录》
闽南的冬日,海风挟着咸腥气,从鼓浪屿的礁石缝里钻出来,掠过中山路的骑楼,在第八市场的鱼摊前打了个旋儿。那些张牙舞爪的蟹将军,此刻正被草绳捆作一团,在塑料盆里吐着白沫,活似旧时刑场上的囚徒。厦门人却早已习以为常,拎着菜篮在腥风血雨中穿梭,仿佛这满目生鲜不过是案头笔墨。
一、浪里白条的前世今生
展开剩余76%渔港的汽笛惊破拂晓时,老陈的舢板已载着夜捕的收获靠岸。他的曾祖父在道光年间,就用竹篾编的鱼篓往城里送\"跳跳鱼\"。如今码头上的冰鲜车排成长龙,唯有他固执地拎着滴水的渔获,径直走向相熟二十年的排档老板。这般场景,自厦门开埠以来,已演了百余年。
清蒸石斑在蒸汽里微微颤动,鱼眼尚自圆睁。这让我想起幼时邻家阿婆的训诫:\"死鱼才合眼,活蒸的都要瞪着眼走。\"闽南人吃海鲜的执念,竟带着几分残忍的诗意。那些被称作\"本港货\"的渔获,须得在砧板上犹自抽搐,方配得上\"生猛\"二字。老饕们用筷子尖轻点鱼鳃,见那殷红艳如初,才肯动箸。
二、庖厨里的海国春秋
临海的灶披间总弥漫着海腥与葱姜的混战。戴白帽的师傅抡起铁锅,将蒜末爆得金黄时,整只红花蟹正张螯舞爪地跌入油锅。这场景颇类古时壮士赴死,只不过赴的是食客的五脏庙。
\"原味派\"与\"革新党\"的角力从未停歇。清蒸派系的老掌柜坚持用井水冰镇象拔蚌,说是能锁住\"海魂\";而新派少东家偏要往九节虾里浇白兰地,美其名曰\"中西合璧\"。最有趣的当属\"酱油水\"门派,区区几勺古法酿造的酱汁,竟能让小杂鱼翻身作了席上珍。
三、海鲜江湖众生相
佳丽酒楼的水族箱里,帝王蟹正用螯足敲打玻璃。这来自白令海的囚徒尚不知,三小时后它将与本地红蟳同赴蒸笼。隔壁桌的港商却已掏出手机,对着\"龙虾刺身船\"连连拍照。跑堂的小厮暗中撇嘴——这些外来客哪懂得欣赏\"土笋冻\"的妙处。
巷子深处的五姊妹排档,老板娘正用铁勺敲着锅沿吆喝。二十三年来,她家的\"五味海鲜煲\"始终用煤炉煨着,食客们就爱那点烟火气。新来的美食博主举着云台拍摄,却不知最地道的吃法,是要先舀勺汤浇在米饭上。
四、海味人生
深夜的八市仍有灯火。退休的老渔民就着\"酱油水小管\"呷高粱酒,突然对邻座生客讲起1974年台风天捕马鲛鱼的旧事。排档的霓虹灯管时明时暗,照得他脸上的皱纹如浪涌般起伏。
年轻情侣分食着\"海蛎煎\",姑娘嫌腥,小伙却吃得欢畅。这情形与三十年前并无二致,只不过当年的煤油灯换成了LED灯带。跑海运的阿明每次归港,必要来吃碗\"螃蟹粥\",说是在印度洋做梦都惦记这口鲜甜。
尾记
海潮退去时,沙滩上留下贝壳与空蟹壳。大排档的伙计正将残羹倒入潲水桶,虾蟹的残骸在月光下泛着青白。明晨潮水再来,又有新的海味将赴这场轮回。厦门人的日子,便在这吐纳之间,嚼出了海的魂魄。
愿诸君得闲时,来这鹭岛边陲,且将红尘烦忧,就着海风下酒。须知盘中跳跃的不仅是鲜味,更是一城人吞吐潮汐的肝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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